新兵

2014-08-13

其實不太記得了,行程很滿,不斷有資料要填,在各處移動。在房間裡吃飯時覺得壓迫,一間寢室快 60 個人,沒有人說話。

2014-08-14

睡得不好,早上五點起床梳洗後五點半集合,一片混沌聽長官訓話,要我們退回房間,然後再集合;再退回房間,再集合;寢室在三樓,忘了上下到底跑了幾次。他說軍隊強調效率,我卻覺得只是馴化的過程,像訓練馬戲團的動物。重複使人疲倦,而疲倦令人變得聽話。排隊領餐時突然覺得自己像囚犯:背後掛著號碼牌、手拿鐵餐盤、拿餐盤動作要一致、一桌 12 人,滿員等候班長教授口令(原來用餐也有一套口令)。

「以後這個位置的人是桌長,桌長說置餐盤。」
「置餐盤。」把手抽開恢復立正。
「手放回去啦,有說好了嗎。」把手放回去扶著餐盤。
「桌長說好。」
「好。」恢復立正。
「恢復上一動,像被電到一樣迅速恢復立正,想多做幾次就慢慢來。」把手放回去扶著餐盤。
「好。」恢復立正。
「桌長說舉板凳。」
「舉板凳。」移動板凳恢復立正。
「恢復上一動,桌長有說好了嗎,你們動什麼啦。」
「舉板凳,」移動板凳。
「好。」迅速恢復立正。
「桌長說就位,板凳左右的人先進去,然後換中間的,左腳先進再換右腳,手貼齊褲管。」
「就位。」所有人就位。
「桌長說坐下。」
「坐下。」所有人坐下,有人拿筷子。
「把筷子放下,有說開動了嗎?桌長說開動。」
「開動。」

人為刀俎我為魚肉,開動。

2014-08-15

「說穿了你們只是入伍生,連二兵都算不上。而中華民國最低的軍階是二兵,這樣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了嗎?」
有時會錯以為自己活在帝制國家的最底層,受人踐踏、辱罵,勞力換活。

2014-08-18

已經過了五天才開訓典禮,昨日預演三次,今早兩次,國軍只在乎形式上的華麗與整齊,其餘時候便宜行事。

2014-08-20

清晨下了陣雨。

開始操課後作息也穩定了,想起何老師說無論身於何時何地,都要時常保有自己的小視窗,留根短短的天線在人間就好。聽起來很容易,卻不然。

2014-08-21

國軍老說現在不會有戰爭了,吃好睡好,那麼他們究竟是以什麼樣的信念在從事這份職業呢?入伍以來長官不斷宣傳加入志願役的好處,驕傲說著自己賺的多、付出的少,想到人民的稅金有一部份進了他們的口袋,就覺得不甘心。

2014-08-27

懇親回來第一天,操課量是之前的數倍。心裡總數著時間,企盼能快回家。

2014-08-28

雷雨與鳥。

雷陣雨,傍晚一群人從集合場匆匆跑到各層樓走廊集合,仍舊唱歌答數。從三樓可以看見遠山,山裡竄著閃電。忽然一聲悶雷,群鳥齊飛,像是新訓初時,班長如雷,而我們慌亂排隊。

2014-08-29

大雨中行軍,原以為遇雨可以休息,想來太天真。

2014-08-30

昨夜夢到 K,我們依舊生澀無法靠近。醒來後一股巨大的哀戚,覺得這輩子大概不會再相見。
操課時看見一隻貓,花色像極納茲,令我想念。但比起納茲,更翻湧的是與朋友在新竹生活的片段,越想就越寂寞。

2014-08-31

晚上就寢前連上放歌,惡質地挑了黃美珍的《只怕想家》與蕭煌奇的《只能勇敢》,許多人跟著哼唱,歡樂並感傷。

2014-09-01

傍晚時輔導長帶大家玩團康,歡聲雷動,我卻不覺得開心,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令人容易滿足。

2014-09-03

傍晚跑步時,旁邊的同學悄悄地問我,是否當過 DJ。「怎麼這麼問?」,我說。

「沒有,只是覺得你的聲音很有辨識度,每次報數時一聽就知道,其他人的聲線都差不多。」

我傻笑著回,是嗎。然後我們不再交談,他緩緩加速跑到前頭,我看見他的背號,133。謝謝。

2014-09-06

收到少揚的信。

收到信的感覺很複雜而顯得不真實,像是從漫長的冬眠中醒來一般,昏朦而快樂,又害怕世界變得太快,不是記憶中所熟知那樣了。

2014-09-07

在軍隊中最怕笨蛋,白目倒是不會引來仇恨,因為他們自有一套生存模式,即使惹長官生氣,亦是自己承擔。可笨蛋不同,他們會將所有人拖下水,只是他們無心,所以難以苛責。

2014-09-08

昨天夢見納茲不見,我心急如焚,週遭的人卻不為所動。「不過是隻貓。」他們說。

終於開始鑑測了。下午考學科,結束後從地下餐廳緩步走上樓,拉開塑膠門簾,看見一道完整的彩虹橋。雨依舊下著,會不會,橋的另一頭遍地花開。

2014-09-09

早上測三千公尺,隔壁連先跑,突然營區放起音樂,勵志歌曲。配合整齊隊伍與答數,突然感動地像是有刺哽在胸口。入伍以來第一次感受到,原來這就是當兵,苦過之後,必定有回饋。

2014-09-12

8/13 入伍到今天新訓結束,一個月想來很短,在那個時空籠罩下卻是漫長難耐的。疲憊與日俱增,思想卻日漸枯萎。

我是從第三天開始,才能夠每天抓出些微時間寫日記,書寫令人保持清醒。別人常問適不適應,生活上不適應也得適應,精神上則儘量避免太適應。到後期實在沒什麼好寫的,便開始在筆記本裡寫信給熟識的人,其實明白信寄不出去,即使新訓結束返家,也會因為情緒被沖淡而無法謄寫,但我還是每天每天,寫信給一個朋友,假裝信會到他們手裡。倘若信真的到了,他們會如我那樣明白,那些負面情緒與低潮都像是雨中的骯髒泥濘,只存於一時。

邊看著小筆記本邊回憶當時的生活,經由重新繕打一次,便慢慢拾回一些片段,有些心情太過負面與苛薄,就讓它們留在筆記本裡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