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人妻日記》「我們」會是什麼樣子?

  戀愛中的人,與代名詞一樣,大概是最難以理解的一類了。

  在布農語裡,詢問別人的名字時,說的不是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,而是「我們叫什麼名字?」。我們,是把對方輕輕收進自己的懷裡,同時將自己交給對方。林達陽曾經這樣寫過:「喜歡的意思,是我知道我們明明只是靠得很近的兩棵樹,但有些時候,我希望別人誤以為我們是同一棵樹。」陳雪在這本書裡則以一種較不浪漫的方式來描述這樣的關係:

所謂「我們」,是一種特殊的關係,那之中必須保有自我,但卻又不能不涵蓋對方,自我的問題會影響到彼此,而彼此的問題還會回到自身,無論喜怒哀樂,還是得兩人一起經歷。
陳雪 & 早餐人,《人妻日記》,p.147

有些時候希望被誤以為是一棵樹,但終歸只是很靠近的兩棵樹,陳雪與早餐人合著的的這本《人妻日記》,便以兩人分別的日記,向讀者展示了「我們」的樣貌。

  書名雖叫人妻日記,寫的也不全是婚姻生活。以往翻讀寫熱戀伴侶關係的文章,最怕看到曬恩愛的段落,並不是見不得別人好,只是太明亮會使人灼傷。日記關注的是生活擷取與自我對話,大概因為如此,書中幸福的描寫有許多,卻一點也不曬,反而令人感覺平實且溫暖。

此時,我們一人在臥室一人在客廳,除了隱約的聲響,彷彿是自己一個人獨處著,屋裡散放一種沉靜氣氛(因為我累了)。我很想偷偷跑去看她在做什麼,但我知道一定是搶著上班前的時刻,讀著喜愛的文章吧。即使這麼熟了,我還是很敬愛她,想從她的心裡讀出詩句。
陳雪 & 早餐人,《人妻日記》,p.185

  書中收錄的陳雪的日記,始於搬家同居,終於安頓妥貼,不到一年的期間。除了寫伴侶之間的相處,最多的就是對過往的追憶,追憶往往由夢引出,其中最打動我的是寫阿嬤的一段。

那時阿嬤似乎將父親當成了阿公。深夜裡,安靜的村落可以聽見阿嬤大聲說話,是對阿公說的,叨叨念念,瑣瑣碎碎。言語中,有時我又感覺,阿嬤其實知道阿公走了,她是用她的意志力,要使他栩栩如生。
陳雪 & 早餐人,《人妻日記》,p.19

寫老夫妻的深厚情感,陳雪用的是「栩栩如生」,而不是「活過來」,知道死不能復生,所以只能努力地以意志力來凝聚對方,實在過於現實而哀傷。由此觀之,會發現書中寫到愛的地方雖然幸福,卻也多半令人疼痛。

我知道我會老得快一點,那麼,我就可以一直為這份愛感到某種近乎疼痛的愛惜。像最初的衝動那樣,我要將她揉進我的世界裡。
陳雪 & 早餐人,《人妻日記》,p.112

如果這時你醒來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,我很幼稚地這麼想著,她突然就睜開了眼睛。
陳雪 & 早餐人,《人妻日記》,p.189

  陳雪的部分是痛並快樂著,書末收錄的早餐人的信則痛上加痛。早餐人寫信的期間,大約是在兩人重新相遇、恢復聯繫之時,也是毀壞的早餐人走向重整之路的開始。那些寫給對方的話,在寫的過程裡也謄印了一份給自己。

某些心裡面想對你說的話
寫著寫著
往往最後卻覺得那該是對自己說的
既複雜又單純的心情
陳雪 & 早餐人,《人妻日記》,p.258

  作為個體的獨立性,以及攜伴生活的摩擦與妥協,這之間的拉扯與平衡一直以來都是複雜難解的課題。與其說這本書這是一本同志伴侶的札記,不如說是相愛的兩人向讀者展示了分別的「我」與共同的「我們」會是什麼樣貌,非常適合所有戀愛中的人閱讀。